日常使用物品“长毛”,是吴高钟装置雕塑作品的语言方式,它使这些日常物给人一种悚然的感觉。 每个人都生活在现实当中,现实经历的真实刺激其实也就是悚然的感觉。现实生活并不只是像媒体上报道的,打开电视看到的是灯红酒绿的现代化生活。生活中有悚 然,吴高钟的“毛”系列作品正是生活中悚然的感觉的具有象征意义的配合。
记者:您觉得吴老师这部分“毛”系列装置雕塑作品在语言上与他的其他作品有什么相似和不同之处吗?
栗宪庭:他
从“牛肚子里钻出来”的行为作品、他的霉烂作品,以及他现在的“毛”系列作品的语言方式是有一些联系的,它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楚地感觉上的联系。我听他叙
述过,创作毛的作品和霉烂的作品本身就有一定的背景关系,霉烂中的霉花和长长的绒毛在语言上也会让人产生一种与毛的作品相息的联想。事实上,他的作品就是
用行为的、霉烂的,或是长毛的语言来直面某种东西,某种联想和某种感觉。
记者:那么,与其他装置雕塑艺术家相比,您觉得吴高钟先生作品语言的独特性表现在哪里?
栗宪庭:日
常用品“毛”系列作品是他非常个人化的记忆,和他的经历有着密切的联系。记忆是人脑中的“残留物”,它反映了以往生活中的种种记忆,吴高钟就是通过毛来表
现悚然的记忆。有的人和事,会随风而逝;有的人和事,会永生难忘。它们留存于感觉之中,与强烈的刺激关联,诸如某种幸福感觉,某种悚然的记忆。他将他的手
提箱子粘毛,而手提箱子是他经常带着坐火车往返于北京和家乡的。在车站,他经常被警察检查。火车站有无数的人拿着箱子,他们是否也会有相似的遭遇?《大钟
摆》上从1962年开始的年份的刻度和钟点的刻度,也会令观者产生忽而悚然一下的感觉,当然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他根据自己的经历和感觉创造了自己的语
言方式,它可以把这种悚然的感觉物——毛栽到任何会引起人们紧张的东西上去。当然也有一些温情的东西在里面,使其他人产生共鸣。我个人认为这种艺术语言是
非常独特的。
记者:您认为吴老师做“毛”系列作品与他的成长经历和性格因素有什么内在联系吗?
栗宪庭:当然是有联系的。他儿时看到的黑夜中的陌名者、他的恶梦、他童年的经历、他少年的痞子状态都会对他的作品产生影响。
记者:这些经历已经变成他的潜意识了。
栗宪庭:对,
在我看来这部分“毛”的作品是他潜意识的某种转换,但这个对观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采取了这种转换的语言方式。就好像人们说话喜欢用什么样的语言形式一
样。他的自身、他的梦境体现在他自己身上,我们无法体会他梦里的感觉,但是通过“毛”系列作品这种话语来表达的时候,我们就能够真切感觉到他想要表达的东
西。通过“毛”系列作品的感觉,我们甚至能够联想起自己的某种感觉。比如以前的老钟表,深夜铛铛……一直敲,敲12下时没有睡着,铛敲1下2下时还没有睡
着,这时它就会造成心理上的紧张,和沉沉得神经撞击感。“毛”就是他的表现方式,其他的艺术家可能用其他的方式,“毛”只是一种语言方式。
当代艺
术与传统艺术的不同点是:传统艺术(包括西方古典主义及中国传统艺术)对生活是一种修饰,强调描绘生活中美好的东西,但是观者通过这些美好的东西可以感受
到其中的悲哀。当代艺术的特点是直面生活,直面痛苦的生活,尤其强调直面人生痛苦的记忆和感觉,而不回避丑恶的东西。传统艺术家提供的是一种美,但是人世
间也充斥着很多痛苦。在伦敦Tate
Gallery展览上,有一幅作品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画的是一个罪犯,尺寸大约2米乘3米,是用3岁小孩的手印印出来的,这幅画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和争议。
这个罪犯13年前曾经杀过很多的小孩,事实上像这样的事,就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当中。当代艺术的一个观念就是:人能不能直面自己的痛苦,直面丑恶。当然也不
为了表现丑恶,只是提示人们不要忘记人间还有丑恶的东西,艺术不仅仅是在美化修饰生活。当代艺术家是要表达他对这个社会的看法,对人生的看法。具体到吴高
钟的作品就是吴高钟以他自己的语言方式直面社会,直面生活,直面现实。
记者:刚才您也谈到了,当代艺术家是用自己的语言方式来表达对当代社会的某种思考,吴老师是用这种植毛的方式来表现他对现实的某种理解,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是对现实的一种升华。
栗宪庭:现
实包括各种各样的现实。吴高钟的梦是他的现实,当然他的梦也可能是你刚才说的现实,但是如果他的毛元素放在他的皮箱上,放在他的电脑包上,放在钟表上,那
他就和每个人的现实生活有关系。表现现实并不重要,而是艺术家的生命和现实的碰撞所衍生出来的东西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说人生活在现实中才是重要的,而不是
现实本身。
我们很难说清现实是什么,我们每个人对现实的感觉都不一样,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及各种各样的人对现实的理解都是不同的。那么对于艺
术家来说,重要的是生存感觉,对现实的感觉,和现实产生的关系。冲突也罢,和谐也罢,或是获得威胁,或者是感觉到痛苦,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但每个人都
表达他自己的感觉。唤起人认同越多的艺术家就越成功。或许吴高钟做出作品后和吴高钟就没有关系了,那这件作品本身也变成了一个现实,一个文化的现实,艺术
的现实。比如这个电脑包,就是吴高钟感觉里的电脑包,别人在提这个电脑包会不会有相同的感觉呢?比如一个提着这个电脑包去找工作的青年,他肯定紧张,这种
紧张的感情不是电脑包这个现实物体所能够直接表达的,吴高钟用这种毛的语言方式重新整合,继而就变成了一个艺术现实。
记者:嗯, 他的作品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要有一个接受的过程,乍一看很多人也许无法接受这种“毛”的元素,但是经过一定的心理接受过程,就会感觉他的作品是美的。那么,您觉得吴高钟先生的“毛”系列装置雕塑作品作为绘画本体的美学价值是什么呢?
栗宪庭:这个问题很好。美学价值是非常重要的。什么是当代艺术,这么多年,老百姓很少有人知道什么是当代艺术,我看网民对于当代艺术的评论找不到几句赞成,几乎都是在骂,不理解当代艺术到底是“什么玩意”。
30年来中国当代艺术仿佛很火,但是它却是通过拍卖、金钱的方式来引起关注的,也就是说是金钱在影响审美。其实大众在审美上并没有接受当代艺术。就艺术
审美的结构上来说,大多数人还是文盲,艺盲。包括在教学一线几十年的教授,实际上对当代艺术都不了解。人们学习的历史教给人们什么是艺术——唯美的传统的
才叫艺术,因而排斥接受当代艺术。另外,中国的文化政策也不能让当代艺术很轻松的走入每个空间,让每个人都接受当代艺术。以前我经常坐出租车,出租车司机
也经常会说:“呦!艺术家吧,那抽象画画的是什么,什么也不像!”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看它像什么呢?你觉得一块花布好看的时候你问它像什么吗?”他
说:“我觉得这块花布好看就不会觉得像什么”,“所以呢”,我说:“你能不能像看花布那样先不问它像什么,而是先感受它。”人总是会被过去的经验控制着,
就使很多人误解当代艺术,造成一个非常大的文化上的浪费。回过头来谈吴高钟的作品也是一样,你先别问它美在哪里,而是先去感受它、了解它。当代艺术是最贴
近生活的,吴高钟只是创造了一种方式。
记者:这一点我也深有感触,但是这种一根一根植入毛的方式是不是太过工艺性?
栗宪庭:这
个没关系,工艺性与否不重要,雇工人与否也无所谓。这个作品不是他做的,是工人作的,但理念是他的,重要的是作品是否符合他的感觉。和传统艺术不一样,传
统艺术家的手工的痕迹很重要,但当代艺术的理念很重要。艺术是社会合作的产物。如果这些“毛”都让他自己植入,恐怕他这个手电筒要做两年。(笑)
当代艺术与传统艺术相比,不再强调界限。它的媒介弱化了,艺术家就是艺术家,而不强调我是个画家,我是个雕塑家,我是个摄影家,最重要的是艺术家来表达
他自己的感觉,哪种方式适合他他就用哪种方式。他可以用行为艺术表现自己,可以用腐烂来表现自己,也可以用毛的方式表现自己。不要再用传统的媒介来界定今
天做的是什么,只是一个有感觉的人,而且是一个能够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人。如果按照传统的绘画、雕塑的划分,他画的时候就会有一个技术上的要求,那么
这个艺术上的要求对每个艺术家都产生了一种控制,当代艺术就是要打破这种界限、这种控制。重要的是表达感觉,而不是要首先成为一个手艺熟练的艺人,然后再
去表达。
记者:对于装置雕塑的未来您的期望是什么?
栗宪庭:它
距大众太远(当然不仅仅是装置雕塑这个门类,它应该扩大到整个当代艺术),并且意识形态对它的控制也太严格。尽管现在已经很开放了,但是仍有很多人在网上
谩骂。网民已经是很有文化的人,谩骂当代艺术的现象其实很不正常。我期望网民在看一件艺术作品时心平气和地感受它,不要还没有看懂就开始骂。所以我所期望
的是:能够改变大众对当代艺术的价值取向。现在很多人开着名车住着高楼,用着高精产品,却一点都不懂当代艺术,还只看100年前的艺术。其实100年前的
艺术在当时也是当代艺术啊(笑),真是非常的不和谐。再一个,媒体也要负起责任来,不去理解艺术家作品,就先做个新闻出来,是非常无知鲁莽的。比如去年的
超女纪念碑事件炒的很火,如果媒体知道政治波普艺术就不会产生误解了。